庄在不记得了。
只听到颅脑中一声巨大铮响,短时间内贯穿耳膜。
仿佛谁把一根原本就紧绷到极致的琴弦,又狠狠拨动,高频的震颤超出自身负荷后,弦不出意外的,断了。
余震嗡鸣,他只记得文卓源坐在自己面前,嘴巴不停地开开合合,表情失序又突兀地在变动着。
等庄在缓过“她根本不知道这只手表的存在”
的冲击,能正常捕捉到周围的声音时,文卓源正说到:“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现在混得这么好,应该不会为难我们这种讨口饭吃的人了吧。”
庄在轻声重复他的话:“都是过去的事了。”
拿不准这轻声是应和还是疑问,文卓源紧盯庄在的脸色,想以此来判断,但他发现,曾经被送假表都神情如常不以为耻的少年,如今的情绪更加不是他能轻易窥知的。
庄在的脸上,冷淡神情似一层别人穿不透的盔甲,眼瞳疏离,即使面对面也仿佛不会与人交心。
之后傅雪容来了。
在服务生引路之下,庄在已经走到包厢门口,可实在想抽一根烟,好像内在已经失衡,必须要借助外力来压制,否则他可能没有办法再继续保持正常的状态。
问了路,找了店,终于抽到了烟。
打火机是从柜台前结账时拿的廉价塑料款式,不防风,着急点烟的时候,要用另一只手护着抖动的火苗。
烟也是随便买的,一个从来没抽过的牌子。
因他站在柜台前时,里头的老板问他平时喜欢抽什么烟,他想不起来,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抽烟,谈何喜好,便问哪种劲比较大,老板拿出一个薄荷绿的盒子从玻璃上面甩过来,说:“抽过这个没,要不试试这个?”
出了店门,拆了烟盒外头那层玻璃纸。
没尝出来和以前那些烟有什么区别,效力一般,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尼古丁经过喉管肺腔,并不会让人舒服。
倒像是以一种不舒服去压制另一种不舒服,让人获得短暂的麻木。
但他还是被傅雪容看出来不对劲。
“你今天的这‘偶尔抽一支’来的有点突然,怎么了?不会是因为我跟舒怡的事吧?那个姓文的,跟你说了不好听的话?”
“那倒没有。”
说得也只是实话而已。
“谅他也不敢。”
傅雪容松了一口气。
旁边有家很小的咖啡店,刚刚茶室的普洱傅雪容喝不惯,一滴没沾,此刻买来两杯咖啡,坐到庄在旁边的位置上,想到自己料理干净一桩事,傅雪容靠着椅背,姿态轻松。
而接过咖啡的庄在,则弓着背,两手搭在膝上,如盘桓在迷茫雾气里。
自顾回味着,傅雪容冷哼一声,说到刚刚与文卓源的见面情况,评价起文卓源来,说他终于明白庄在说的不堪。
“这个男人可真窝囊,一面贼心不死,一
面又敢做不敢当,我问他现在还喜欢徐舒怡吗,他居然都不敢认,没种!()”
听着傅雪容这番话,庄在在心里念过窝囊⒆()⒆[()”
这两个字,他先是想到他的父亲庄继生,随后想到自己。
不知道庄继生看到如今的他会不会很失望。
上大学之前,庄在烟酒不沾。尤其是抽烟这一项,他从小敬而远之。
高中时候,很多男生私下里,有瘾没瘾,多少都会接触,抽烟像是年少时特有成熟标志和新奇时髦。
连司杭也抽,他跟云嘉说,只是抽着玩。
但是庄在从没有。
他从小就没有猎奇心理,对一些无伤大雅的“玩一下”
不感兴趣。
小时候有蝴蝶飞到他肩上,庄继生瞧见了,用掌心极快地拢住,跟他说找个塑料瓶子装起来,带回去玩吧。他小心翼翼拢着手接过来,感受到手心里轻软的蝶翼不断地挣扎扇动,很快就把蝴蝶放走了。
它是很漂亮,但小时候的他也清楚,他养不活,带回去,明天早上就会像邻居家小孩困住的几只蜻蜓一样,瘫死在塑料瓶底。他不想这样玩。
长大后,依然能对一些“玩一下”
“试一下”
保持理性心态,比如抽烟,高三暑假黎阳就丢过外国烟给他,但他没兴趣。
庄在第一次抽烟,是大二,黎辉生意上的一个朋友,硬塞给他的。
那人是今晚的主宾,局就是为他攒的,这人要是不高兴,这一晚,这一大桌子人,吃肉的喝汤的全都没戏唱,所有人都捧着他,唯恐刻意维持的好气氛跌下来。
这类人瞧着文质彬彬,喜好附庸风雅,大道理张口就来,庄在谦逊礼貌地表明自己还在读书、不抽烟,他反倒强硬起来,让庄在今天试试。
“也早就成年了嘛,男孩子在外面要学学应酬,庄在啊,男人抽烟喝酒也是一门学问,要下功夫学啊,可别辜负你叔叔这么看重你。”
男人哈哈大笑着,用力地拍拍庄在的肩,问人要来打火机。
火光在眼前不可抗拒地按亮那一瞬,像卖火柴的小姑娘手里的那根擦燃的火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