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不够了,何平走出光圈,在不远处的坡地噼噼啪啪踩拉着枯树枝。这里原本是刘月生的煤厂,已经废弃了十几年,四周的耕地也早在多年前就被改成了核桃园。少数还住在村里的农民会在冬天把核桃树上多余的枝杈砍下来堆到地垄边,在需要的时候捡回家做柴火。
核桃枝易燃但不经烧,仅一天的时间,周围地垄边堆积的枯树枝就已经被焚烧殆尽。在这漆黑寂灭的山野中,除了灵堂里棺材上临时架着的一个小灯泡,和这堆篝火,再无任何光源。
何朵睁眼瞎般望着哥哥离开的方向,只听得到噼噼啪啪的声响,却看不到任何影像。自儿时来就产生的那种对神秘大山的恐惧感,让她心里有些紧。在能吞噬一切的黑夜面前,所有人都如蚁虫般弱小。好在何平很快便拖着一堆枯木枝走了过来,三下五除二手折脚踩,便把树枝分成了均匀的小段,添进了火堆。
“希望夜里能停,明天可不能再下了。”
何平边干活边说道。
下葬本身就是个繁杂的体力活,如果遇到雪天,必会平添很多麻烦。雪天的山路出行困难,如果影响了亲友们前来吃席,势必造成葬礼上人烟稀少的场面,这自然是主人家不愿看到的。
“你俩回家里头睡吧,好歹还有个铁炉子,我和大旺成子守在这儿就行。去眯几个小时吧!明天还有好多事要做。”
看着渐大的雪势,何平催促道。
随着几日来的生火,家中虽然依旧湿冷,比头几天的透骨之凉却已好了不少。何文何朵和衣躺在肮脏破败的床上,身上盖了两层极重的潮湿被子,在刺鼻的霉味中蜷缩着身子,哆哆嗦嗦地入睡。
被子成了一个非常矛盾的东西,不盖的话太冷,盖上的话身上仅有的那点热量又会被潮湿的棉花快吸去,睡得依然很冷。自从第四日和三叔闹了别扭后,夜里回城时三叔便不再安排何文何朵二人回市区休息。姐妹俩也无所谓,反正陪着的是自己的父亲,再艰难的环境,忍一忍又何妨。
穿着一身厚重的棉袄躺在潮湿脏旧的被窝里,这个觉睡得既疲惫又艰难。好容易挨到清晨,两人哆嗦着走到屋外,现整个天地间已是白茫茫一片。
“哎呀,这雪不仅没停,反而下了一夜。”
何文有些愁苦地说道。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直奔灵堂,此时还不到早上六点,从院子到灵堂,依然只有何家几个守灵的后辈。安静的深山里一片银装素裹的静谧,只有脚底下的雪渣噌噌噌有节奏地响着。昨天夜里点在灵堂外的篝火早已燃尽,何平正拿着扫把清理路上的积雪。何文何朵跪在父亲灵前哭了两嗓子,重新续上两柱清香,把供桌简单整理了一下。何旺何成睡眼惺忪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把被子揉成一团靠边放置,一边不断跺着脚舒缓冻僵的筋骨。
“冻死了,我的两条腿都麻了。”
何成哆哆嗦嗦地说着。话音还没落,何旺已经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肯定是冻感冒了,你大妈卧室的橱柜里还有我们备的感冒药,赶紧去喝两颗。”
何文嘱咐道。
“不用了,跑一撒子就好了。”
何旺一边说着,一边大踏步走出灵堂。
何朵把小凳子挪到棺材边上,轻轻坐下来,头靠在父亲的棺材上。想到这将是和父亲待在一起的最后一天,再过几个小时,他就要被安葬了。自此以后,真就是天人永隔,再无见面之时。不由鼻头一酸,眼泪默默滴落到地上。
突然,灵堂外一直呜呜作响的电机停了,灵堂里的电灯泡同一时间熄灭。何朵一惊,顿时胡思乱想起来:莫不是父亲感受到了自己的悲伤?莫不是他不想离开大家,不高兴了?
正慌乱间,何文冲着外面问道:“停电了吗?”
“噢!”
何平答道。
何朵这才回过神来,不免对自己天马行空的思绪有些唏嘘,赶紧和姐姐一起出去看情况。
停了电的大棚失去了持续充盈的空气,逐渐变得松软,重量最大的门头甚至已经耷拉了下来,尤其是正中那几个核心大字“爸爸一路走好”
,已经明显松软塌陷。一股不祥之气从何朵心头升起,她和姐姐赶紧踩在凳子上,一人拿一根木棍分别在两边顶着大棚门头,心里不断祈祷着:
“千万不能有事,一定要让爸体面地走完这最后一程!”
好在春雷已经到了村口,作为葬礼的主事人加上何胜军生前的好友,他要比其他人更上心和受累一些,来的也就更早。刚好本人又是电工,一番排查后重新换了两个插板,总算再次恢复了通电。
看着大棚逐渐恢复充盈,何文何朵方劫后余生般回到父亲棺材旁边。里堂一切安好,两人总算松了口气。
“爸,你刚才是不是生气了?”
何文看着棺材开玩笑道。
“肯定不是,咱爸才不会生气呢,是吧爸?”
何朵抚摸着棺材。
然而,沉默了一会儿后,何朵还是忍不住神神叨叨地对着棺材碎碎念了起来:“爸,我们知道你舍不得,我们又何尝舍得你呀?女儿知道你委屈,知道你不甘心、不放心,但是没关系,你想表达的我们都懂。爸,死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它只是另一种存在方式。谁都会走到这一天,如今你先去了,也给咱们一家人探探路。在那边把事业干好,房子盖好,终有一天,咱们一家人还会在另一个世界团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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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朵说的非常温柔,何文却忍不住抽噎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