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现在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甜蜜的烦恼之中。安哥儿越来越懂事上进了。小小的孩子,每日里都不用人伺候,自己清早就起身,也不赖床。洗漱之后,绕着院子一圈圈地快走,又做着各种奇怪的动作来舒展身体。陈氏见状不解,以为安哥儿哪里不适,连忙去问。安哥儿却笑着说,自己是在活动身体呢,早起这么做一做,身体会变好。他现在就觉得比以前精神了呢,阿爹阿娘要不要也跟着做一做
陈氏不以为意,但想着孩子嘛都好动,那也没什么,一笑置之。林清却是觉得安哥儿说得有理,自从安哥儿告诉了他那番话后,他下意识就觉着安哥儿是有来历的,不能按普通幼童看待。细细一想,林家人世代都是读书人,身体大多不十分康健。嫡枝上一代家主锦衣玉食地将养着,六十不到就过世了。可看那日常劳作的百姓,也没有好吃食补品的,到老了还有不少人手脚利落,干得动活呢。他若有所思,古语云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大约人也是如此
于是,他专门找大夫来传授了五禽戏,每日里父子两人都认真地在园子里打拳活动。这样过了几个月,果然觉得身体轻松了许多。林清欣喜之下,也劝着陈氏跟着做些简单的动作。横竖是在自己家中,不怕人看见。陈氏却觉着不雅,没有答应,只在安哥儿的带动下,在院子里每日走动数十圈。
林清认真地给安哥儿开蒙,这过程中现安哥儿读书既认真又有灵性,学起来很快,又能耐得住性子,定下心来,心中暗自惊叹,教得越上心了。
王明睿我这是降维打击,能和普通三岁孩子一样么
学习通俗诗书毫无压力,王明睿很注重地开始练字。他多年没有碰过毛笔了,早年练字基本上也是练习硬笔书法。可这是古代,读书人都要写一笔好字,不然科举场上,就凭着字丑这一条,就会被淘汰下来。晚清时的龚自珍就是这样的倒霉鬼,字也算不上不好,只是因为不是符合科举要求的馆阁体,屡次被黜落。一气之下,命家中仆人们都练起了馆阁体来,意思是你们考官不是讲究这个么,我家的仆人都擅长呢可这只是出一口恶气,给自己一些安慰罢了。王明睿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和这个规则对着干,就是现代社会招聘,相貌出色,举止得体的的人也会占点便宜,录取的可能性比旁人来的高呢,人们多少都有些以貌取人的。还不如从小就好好练字,他喜欢的是行云流水的行书,但不妨碍他另外再练出一笔馆阁体来。
王明睿开始练字,因为骨骼还未长成,手腕无力,他也不急于求成,开始时只每日练好姿势,打牢基础,练上一会儿就罢了,等到年龄增大,再慢慢增加练字的时间。
但看在旁人眼中,这稚龄的孩子竟然有这般定性,足以让人赞叹了
转眼间,距离王明睿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年多了。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王明睿觉得自己缓缓地适应了现在的生活。也许,这是因为他本就是一个看得开的人,既然回不去了,那就得努力在当下好好活着。他就是这样冷静中带着几分凉薄。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林清和陈氏对他实在是很好,让他生出几分亲密家人的感觉来。虽然不想承认,但却是在林清和陈氏身上,他体味到了那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父爱母爱,殷殷亲情。起先对着林清夫妇,惶然之下,做戏的成分更多一些,如今却是投入了五六分的真情实感。
在王明睿五岁之时,他已经熟读了三字经、千字文,还开始学起了论语,林清给他略一讲解,他便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可见悟性甚高。书法也有进益,笔力虽弱,但字已有了些基础,看上去有模有样。这时,与他同龄的孩子尚未开蒙呢。而且,他又出落得像个小仙童一般,粉妆玉琢的,让人见之心喜,就是身体也是很好的,再没闹过大病了。周围的人提起林家的安哥儿来,无不啧啧羡慕林秀才夫妻。虽然膝下单薄了些,但这一个就能抵得上人家好几个来了,俗话说得好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半筐嘛
林清心中欢悦之余,也不再满足于眼下安逸的生活。以前想着自家也无子嗣,后继无人,也就对前途名利什么的兴趣乏乏。就算家私万贯,富贵泼天,终究如梦幻泡影,到头来也是一场空,自家的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这么过着挺好的。现在就要为了安哥儿的前程着想了,安哥儿如此聪慧,自然要走读书科举之路。众人皆知朝中有人好当官,自家只是一个秀才,不要说放在朝廷上,就是在这群英荟萃的姑苏城中,也是微不足道的。他可不愿意日后有人为安哥儿惋惜若不是命数相克,也是官宦名门的子弟,定然比眼下好芝兰玉树,却沦落凡尘这般情形,他是绝不肯见到的。他会觉得无比挫败,深深羞愧和自责
林清和陈氏商议起来。其实,要出仕也不是没有机会的。前些日子,自己许久未联系的舅父遣人送来一封信。舅父十多年前考取了进士,被派到外面做官,离乡很久了。相隔得远,情分渐渐就淡了下来,且林清原来对名利没有多少追求,自甘淡泊,也不会上赶着去向舅父献殷勤。但毕竟血浓于水,母亲生前和舅父也是亲密的,是以彼此关系一直未断,一年之中总有几封书信来往,林清随信送些家乡土产过去,慰藉舅父的思乡之情,舅父也每每回赠些实惠的礼物来。那年他们膝下有了安哥儿,舅父听说此事,深为外甥高兴,还命人带了三百两银子给他补贴家用。
那一回,舅父在信中就和他提到了一件事。舅父已经升到另外一地任知府,初来乍到,手下没有多少心腹之人。想起自家外甥是个秀才,才学也是有的,只是命运不济,至今还是一个白身。如果能到他身边,先做一个幕僚书办之类的差事。若是做事勤勉,人能干些,做出些功绩来,他就有理由也有能力拉这外甥一把。七品的官职是难办的,但品的如县丞这些,努努力,还是有可能的。日后找到机缘,未尝不能更进一步
当时,这个提议对林清并没有多少吸引力。如果那是在江南一带,那没说的,林清是求之不得的。但舅父做官的可是在巴蜀,离家千里且不论,也远远比不得江南的富庶安逸,他的日子虽然不算如何富贵,那也是颇过得去的,划不来啊他思前想后,犹豫了一段时日,就以安哥儿年龄尚幼,他放心不下家里为由,婉言谢绝了舅父的好意。
“娘子,你说若是我去舅舅那里谋个差事,如何舅舅总不会亏待我的,过个几年,总有个品级,运气好能博一个七品官职,那就不是白身了。日后,安哥儿长大后,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了。”
林清举棋不定地征求陈氏的意见。
“老爷,这不妥当”
陈氏不赞同“若是近些的地方,哪怕是徽州、庐州、凤阳,好歹也是咱们南直隶的,便是比不得姑苏、金陵、扬州等处繁华,妾身也是极赞成的。可那巴蜀之地,可是有巴山蜀水凄凉地的说法。且不论这些,老爷是要带我们一家一起去么那家里的产业何人打理若是老爷只身赴任,家里有事,谁来当家做主就说上次安哥儿病重吧,我一个妇道人家,可不得抓了瞎若是在徽州、庐州,老爷赶个几天路就到了家。换了在巴蜀,怕不要月余,那不是耽误了大事再说,安哥儿年幼,不要父亲在身边教养指导么古话里都说子不教父之过,妾身不过是好生照应他的生活,哪里能担起这样的责任”
林清听了陈氏这一席话,默然片刻,轻叹道“是我思虑不周了。也罢,只能辜负舅舅一番好意了”
两人商量了一回,遂把这事忽过不提,林清本来态度也不是很坚决,权衡之下,决定还是在留在姑苏,好好教养儿子最好。
王明睿在林清夫妇的精心准备之下,欢欢喜喜地过了五岁的生辰。吃着陈氏亲手擀的长寿面,王明睿真心实意地称呼了林清和陈氏一声阿爹,阿娘
他从心里对自己说现在,我就是真正的林明安了前世已成云烟,今生要待今生度活在当下吧
安哥儿的生辰之后,时间一晃,又过了两个多月。有一天,和平常没有两样,林清有事外出,安哥儿在小院花树下的木椅上正读书,有人找上了林家门。接到杜嬷嬷的回报,陈氏出来接待了客人。那一日的见面,改变了林清夫妇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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