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動了動嘴唇,只是搖頭。
早就習慣這一切了,不是嗎?從小到大,有的人能夠只是冷眼圍觀,就是對我最大的寬待了。
孫單昊似乎鬆了口氣,他坐在車座上,斜著眼睛看我。那眼神似乎是在說,這麼多年過去,我還和以前一樣懦弱。
我蹲在地上,把衣服又一件件裝回編織口袋裡。只是編織口袋壞掉了,怎麼也封不好口子。我只能用手捏著編織袋的一角,讓衣服不再散落出來,免得擋住別人的路。
那個丟了東西的女人高聲地嚷嚷著要乘務員調監控,給說法。但都與我無關了。
坐在我身邊的那對夫妻刻意與我保持距離,小孩兒好幾次想伸手來拿我放在桌上的橘子,都被他媽媽呵斥住。
那一刻,我忽然想,什麼自證清白,都見鬼去吧!
當他們懷疑的目光投向我的那一刻,看不見的髒污就已經附著在我身上,不管我怎麼向別人證明,都是無濟於事的。
一種難言的恨意從我的骨頭縫裡滋生出來,它像是一把火,細細地灼燒我。
火車駛入隧道,四周頓時黑了下來,車窗在黑色的背景下成了一面模糊的黑鏡子。我在黑鏡子裡看到自己的臉。
面無表情,可悲可憐。
第21章星夜
「我們所有人在進入雪境之前,會為自己設計錨點,一旦接觸到錨點,就會喚醒部分主體意識——這足夠我們這些成熟且經驗豐富的技術員清楚自己該做什麼了。」技術員聳肩,玩笑般說,「譬如我,我的固定錨點就是麻酥糕,哈哈。」
麻酥糕,雪城的特色糕點。孟懿想不到,這麼個看起來高大健碩的男人,居然會以麻酥糕來作為自己的錨點。
他放下筆,說:「這個我熟,是夢境指示物對不對?《盜夢空間》裡面有講到過!」
許黯然輕聲說:「孟警官也很聰明。不過錨點和夢境指示物的區別在於,錨點是喚醒人的主體意識,讓你在雪境裡清醒過來。畢竟我們普通人,並不能像電影裡面一樣,在雪境裡還清楚地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或許未來經過嚴苛的訓練可以做到,這也是我們接下來的研發方向,但現在還不行。」
孟懿整理自己的筆記。他大致懂了,也就是在進入雪境的時候,人會處於迷失狀態,只擁有暴雪加載的部分代碼記憶。接觸到所謂「錨點」之後,才能喚醒部分主體意識,開始執行任務。
他對暴雪的興陡然間達到了頂峰。
技術員接著許黯然的話補充:「最後還有一個要提醒大家的事情,不用過分在意雪境裡的容貌特徵。大家都聽過『莊周夢蝶』的典故吧,夢境之縹緲使人能化身為蝶。我們做夢時,也不都是夢到自己的故事。所以面貌是雪境裡很沒有參考意義的東西。」
秦月章贊同地點頭。人對於自己的容貌反而是最不了解的,美化、忽略細節都是正常的現象。
很快,講解的內容就展示完畢,在眾人的掌聲中,技術員欠身鞠躬,微笑著入座。
許黯然起身,站在台前,再次介紹著剛才的技術員:「顧藍山是我們公司非常優秀的技術員,他也會參與到這次行動之中。以他的專業能力,我相信會很快完成任務。」
顧藍山對著眾人頷。
6安弛說:「但是我想……」
他沒有說完,許黯然就知道他想說什麼,繼續道:「這次行動是我們協助警方,所以歡迎警方代表參與監督,但是人數我希望不要太多,因為暴雪作為前沿科技,一來啟動一次都是價格不菲,二來,在雪境中我們的技術員也沒有那麼多精力去照顧太多手。」
6安弛得到這句話,就定下心來。
在那個「雪境」里會發生什麼事,沒有人可以知道,如果沒有他們的人,他是不放心的。
孟懿眼睛亮晶晶的,挺直了腰杆,毛遂自薦:「師傅,許先生!你們看看我怎麼樣呢?」
眾人被這毛頭小子的傻勁感染,不由得笑起來。
——
在這個熟悉的地方,我輾轉著難以入睡。
宿舍里的硬體設施著實不太好,翻個身,身下的床板就跟著「咔吱咔吱」響,宛如一個年邁的老人躲在床下為這場翻身壯舉打節拍。
「秦月章,你還沒睡著嗎?」
我聽到了晏如的聲音,低沉磁性,在漆黑的夜裡像把鉤子。
我低聲回應:「沒有,睡不著。」
「我也是……要不起來走走?」
是一個不錯的建議,我欣然接受。
雖然這裡沒有城市的燈光,但夜幕里的晚星璀璨是最好的補償。最適合觀星的時候是沒有月亮的夜晚,就如同今晚。
雪城的海拔略高,七八月的時候還能夠觀測到銀河。很多人會進到深山裡去,他們背著繁重的設備,連脖子上都掛著沉重的黑漆漆的鏡頭。
這樣的夜景我看過無數次,並不覺得有什麼稀奇。晏如安靜地坐在我身邊,微微仰著頭,手肘抵在身後的台階上。
「秦月章,其實我到現在都有一種不真實感。」
我心頭一突,試探著說:「怎麼了?」
晏如的聲音低低的:「我們從那麼嚴重可怕的災難裡面活下來了,還不夠神奇嗎?」
空氣里漂浮著泥土和煙火的氣息,我回答說:「這個世界,多的是荒誕可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