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岷的情緒轉變只是一瞬。之前的熱情、期待迅從他的身體中抽離,站在我桌前的仿佛是個飽經苦難的老人,疲倦、無奈,嘴角還掛著點自嘲的笑。
「老師不喜歡我。」方岷點點頭,空洞的眼睛好像在告訴我,你瞧,就這樣糟蹋別人的真心,再無限的熱情也會被消磨掉的,「不喜歡,就不喜歡吧。」
第2章
我沒有參加任何人的升學宴。
家長們千恩萬謝,連校長都給我送了一面錦旗。
校長說名校畢業有有經驗的老師就是不一樣,一來就破了咱們柳鎮這麼多年的升學記錄。
我笑笑,告訴他這是學生們自己比較優秀。雖然生源肯定比不上雲市一中,但這些孩子們身上有別人無法擁有的東西,冉冉升騰、想要出走世界的熱情和野心。
對了,我曾經在雲市一中的實驗班教書。至於為什麼從市重點中學跑到柳鎮,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故事的開端是我喜歡男人。
這件事本來沒人知道,但正如所有戲本里會出現的那樣,主角多半會遇人不淑、伴侶出軌又試圖挽回。總之,我不幸成了那個主角。
那時的前男友在校門口堵住我,有家長在場。大概他以為學電視劇里強吻或當中表白是個時髦的事兒,但事實證明這不但讓他討了我的白眼,也讓我丟了工作。家裡也替我找了些市裡的其他學校,但我實在不想再聽那些風言風語。剛好柳中的畢業班缺人,招聘考試不難,正適合和過去道別。
我記得當初和柳中籤合同那會,校領導讓我盡力保前三上重點大學。不得不吹一波,我做到了。
我們班進重點的有十個,方岷排第二。
方岷的名字出現在紅榜上,可我很久沒見過這個孩子。
也許是去了某個地方旅遊,也許是趁上大學最後一個暑假好好放縱。總之,他做什麼,都和我沒什麼關係。師生關係到此結束了,也許日後他功成名就回來看我時,還能把年少莫名的情愫拿出來,成年男子之間酒後的談資。
只是,在一些迷惘的夜裡,我竟然會看到他。不是睜眼看到的那種,是在夢裡。也不是普通的夢,是會讓我意亂情迷的那種。
我開始慌了。
這個人的眉眼就跟刻在我的腦子裡一樣,有時會跳到正在批改的作業前,有時會出現在家裡任何地方。大多數時候,我走神想起的是初見他的模樣。
我叫施岷,施捨的施,岷山的岷。這兩個字不好寫,需要一筆一划才能寫出筆鋒。
所以一年前,剛進方岷他們班時,我仔仔細細在黑板上寫了自己的名字。這幫小鬼嘰嘰喳喳個不停,「施老師施老師!我們班也有一個叫『岷』的。」
整個班的人都笑著向後看,視線集中在一個男孩身上。我當時還特意打開了花名冊,找到了那個男孩的名字。
方岷。
瞧,連聲調都一模一樣。
這種巧合不常有,於是我多看了他兩眼。
他在睡覺。從我進教室開始他都趴在桌子上,頭埋進臂彎里,前面擋著高高的字典。
以為書堆得足夠高,我就看不到他在課上打盹。
我倒是很想像其他班主任一樣扔個粉筆去提醒他,可惜我準頭一向不好,打籃球就從沒進過,只能走到他旁邊提醒。高三第一節課就打瞌睡,今後的一年複習可怎麼辦?
「方岷?」我叫他。
頭頂電風扇轉得勤快,居高臨下的角度,能看到方岷髮絲在顫動。我開始數著秒等他醒,第三下時他終於抬起了頭。先是揉了揉眼,睡眼惺忪,看到我後露出一個抱歉的笑;然後轉向黑板,看清上面寫的名字後,笑得更開了,眼神也清明了許多。
他說好巧。
鼻頭還是紅紅的,配上大眼睛笑得很無辜。那眼睛裡長存的光我是認得的——少年人叫它倔強,我願稱它熱望。
我終於明白這個人為什麼能讓班裡女孩子躁動那麼久。
按理說我見過的高中生並不少,秀氣的、硬朗的、清純的,都大有人在。但沒有這樣的。下頜不算輪廓分明,眼窩比常人更深,鼻樑雖高挺有微微的棱弧。所有五官拆開來看都不算驚艷,放在這張臉上,我卻只能感嘆造物主的神奇——只能這樣,也只有這樣。
連光都很懂事,五點的斜陽,恰巧跳到他的嘴唇上。整個人在半明半暗中,唯獨一雙眼亮得可人。
一時間我分不清他到底是看我,還是看別的什麼——畢竟,無論焦點是哪裡,都實在配不上過於炙熱的眼神。
雖然被看得莫名心慌,心裡想的卻是應該來張照片,記錄一下傍晚這麼美的光。
後來,他問我當時為什麼出了那麼多汗——其實他不知道,那時不但襯衫被汗濕得黏糊糊的,襯衫下的皮膚也是片片燒紅。
我說,大概因為那是2o11年最熱的一天。
第3章
我比方岷多活了七年,卻沒能學來他的半點不羈灑脫。如此看來,這七年倒是虛度了。
方岷依舊神見不見尾,連班長組織的爬山都沒去。
這是畢業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聚在一起玩,他們也邀請了我。如果放在原來,我是不會參加的,有老師在場大家肯定會放不開。後來為什麼答應,我也不知道,只是眼睛不自覺在人群里搜尋某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