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已入晚,顾清稚身为晚辈,自然不好让客人大晚上的一人归家。
“老夫人为何不留宿一夜再走?敝府虽破,只要您不嫌弃,总还是有住的地方。”
谈允贤坚辞:“罢了,明日一大早便得上宫里头瞧病去,我府上离那近,若是误了时辰可是大罪。”
原是有皇命,顾清稚自然不好强留。
“那小女送送老夫人,这您就不要推拒了。”
她提了一捧老人爱吃的核桃酥给谈允贤带上,一面带着丫鬟饶儿步出门外。
在屋里听不见,一踏出门,三人方才发觉外面甚是热闹。
天边隐约映着火光,似乎能闻到外头人声鼎沸,还有锣鼓的嘈杂声。
“今儿是甚么日子?”
顾清稚记性比谈允贤好些,偏头思索了会儿,答道:“今日是公主嫁人,方才闹了这么大阵势。”
“百姓难得乐一乐,也是件好事。”
谈允贤感叹,“也只有京城能这么热闹。只是热闹有热闹的好,安静也有安静的妙处,江南虽不比京城繁华,但也富庶,却更恬静宜人。”
清稚点头:“正是呢,我幼时在江南,最爱看傍晚日落田间,白鹤翩飞,那般诗情最是难忘。”
“顾姑娘也是江南人?”
谈允贤好奇。
“小女是松江人氏。”
“松江?那着实是个好地方,离苏州颇近,老身家里也不远,怪不得顾姑娘生得干净,原来是江南姑娘。”
“夫人也是吴地人?怪道听口音还有几分亲切。”
“正是呢,老身自幼在无锡长的,你们那的方言我多数也听得懂。”
谈允贤道,“我听徐阁老言谈也流露吴地口音,阁老也是你们那里人?”
“小女外祖父也是松江人。”
谈允贤不禁笑:“原是如此。老身九十了也不怕羞,说句没脸皮的话,徐阁老年轻时听闻也是美男子,你那地方山清水秀的,尽出漂亮人。”
“人漂不漂亮小女也见得不多,几年前便来了京城,只记得那边的鲈鱼确是天下一绝。”
“我曾在一个官员的家宴中品过,啧啧,果真鲜美无比,至今难忘。哪日老身去你老家做客,你可得烹一尾来尝尝。”
“那老夫人可得与小女定好了,别让小女空等。”
两人说着玩笑话,一面已走近闹市。
“顾姑娘就送到这里,这点路,老婆子还是走得的。”
谈允贤摆手令清稚归家,接过递来的核桃酥,“你这姑娘便是太客气,早些回去,莫让徐阁老担心。”
她便辞别,屈身行礼:“老夫人恕不远送,小女告辞了。”
饶儿这丫头候着谈允贤一走,边望着周围热闹边赞赏道:“这谈老夫人真真气度娴静,这么大年纪了仪态尚且从容,瞧着比一品诰命还要贵气。上回见葛御史的大娘子,身上倒是凤冠霞帔华贵雍容的,这一言一动全是村气,知道的晓得她刚被封了三品舒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甚么外室来招摇过市了呢。”
顾清稚睨她:“先别说人家谈老夫人可瞧不上诰命,身外之物罢了。你在这背地里头嚼葛夫人的舌根,被听了去岂不连累我?”
“可不是我一人这么以为。”
饶儿直呼冤枉,“我也是听陆家几个丫头聚在一块儿这么说的。姑娘您瞧瞧,连下人们都觉着葛大娘子举止粗俗,那些当官的家眷私下里不得笑掉了牙。”
其实那群官家小姐也对那登不得大雅之堂的葛大娘子凑不出一副好话,不过清稚倒也没觉出什么。
葛大娘子本就起于农户,家学比不得那些儒学世家出身的贵妇们来得深厚,乍然封了三品诰命,又无人授她得体之礼,举止粗鲁些也是难免的事。何况清稚思想本就比同时代开明,出身高低无甚所谓,品德好不好才是正道。
见清稚不言,小丫头只当是自己饶舌引得主子不悦,忙歉道:“婢子一时嘴快,姑娘恕罪,往后再不敢说了。”
清稚也没顾得上搭理她,却是被不远处几个男子殴斗顿了脚步。
饶儿见状,循着目光望去,见那边你来我往打得激烈,似乎是好几个人围着中间一个男子打,后者虽是身手不错,但双拳难敌多手,已经是落了下风。
“这有什么好瞧的,小姐快回去,免得惹祸上身。”
饶儿焦急劝,只是想不通为何清稚今日对男人打架这么上心。
“你看那被打的人像谁?”
清稚拉住饶儿的袖,眯眼道。
饶儿略略扫了眼,目光顿时滞住:“那不是,那不是——”
“像不像严绍庭?”
顾清稚冷冷道。
“姑爷?”
饶儿刚出声,即被清稚狠狠一瞪,“再敢胡言,小心我撕烂你这小蹄子的嘴!”
清稚平日随和,严肃起来饶儿也怕,忙赔笑:“是奴婢的不是,但确实与严二郎有几分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