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下的庞然大物盘踞,仿佛自星球诞生,鸿蒙初开便降临这里,掌控着海域。
这尊孤独的巨龙在贫瘠的海底巡游,在这天收获了此生中第一个宝物。
祂小心翼翼地珍藏,认为看着就娇贵纤弱的人鱼应该吃食和祂这种糙货不同,现在要为祂的小人鱼捕些猎物回来。
但显然,小人鱼并不愿意被圈养。
米洛在撒赞的伤口愈合之前反应过来,一个摆尾转身便从心脏的缝隙处溜了出来,在撒赞的雾絮再次缠上来的时候用尾巴狠狠地拍散。
“大家伙,你是从宇宙来的吗?”
出没在深海,心脏却是微缩的宏观宇宙,说明对方并不是一开始便诞生于海洋,而是从宇宙迁移过来的。
撒赞被小人鱼甩了一尾巴有点委屈,但听见米洛清脆泠泠的声音后,低落的心情又陡然好转起来。
‘声音’‘好听’‘好听’
以为答案是确定的,不成想对方迟疑了一会儿后竟然摇了摇硕大的脑袋。
“我自意识诞生起,就一直在这里。”
米洛眼中闪过惊诧,下意识觉得不对,邪神的记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不会出现错误的,但对方的话和实际存在明显的悖论,随后才想起这是游戏,有出入好像也不奇怪了。
人鱼少年撩开肩前的长发,忽然琢磨出对方刚才的举动背后的含义,嘴角弯起一丝弧度,游到撒赞眼前。
“你为什么要把我放进心脏?”
心脏对邪神来说不是必需品,但要说具象化的躯壳里,心脏是作为承载本源的媒介而存在的,信仰是本源力量,心脏是桥梁,是邪神最安全稳定的部位。
这种情况下,把他放进心脏的行为多少有点含糊暧昧了。
米洛扬了扬尾巴,波澜闪烁的两股尾轻轻拂过撒赞的眼梢,泛开的水波荡漾着触动撒赞,像海底刮过了一阵春天的微风。
仿佛是和湿润的鱼尾短暂的接触了一下,又好似轻飘飘的错觉。
米洛歪着脑袋,锦缎般的白发稍稍散开,犹如在海中绽放的奇花,美得不可方物,是只有非人类才能目睹和欣赏的绝艳。
“想把我留下来?”
天生蛊惑的人鱼嗓音梦幻,似乎星神也无法摆脱它的吸引,在如歌叹咏的话语中无意沉沦,让撒赞清明的瞳孔转瞬间就迷蒙起来,仿佛丢了魂似的。
米洛转着身子晃了一圈,轻盈如起舞,语气柔如微风,却字字如刀,“你连宫殿都没有,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
邪神偏爱混沌,恐惧与奇异,但也追求享受。像飞鸟筑巢,走禽打穴,神祇也该有属于自己的宫殿。
撒赞懵懂的意识瞬间清醒,金色火种的眼睛看了一眼祂身处的一片荒芜与贫瘠,郁结得不行。
“宫殿,有宫殿,留下?”
单纯和不善言辞的撒赞并不知道这是米洛为离开寻找的借口,炯炯有神的金瞳凝视着鱼尾摇曳的小人鱼。
米洛没有搭话,轻笑一声上游到撒赞的头顶,柔软的身躯绕过耸立斑驳的角,倒反着身子垂下脑袋。
如注白发散在撒赞眼前,在没有光的世界里却仿佛渡了一层星辰微蒙的光,灼灼地绽放。
比它更耀眼的,是少年明艳秾丽的容颜。小人鱼没有一处是不完美的,哪怕是上帝真的存在,也会惊叹一声。
轻软婉转的声音幽幽地跨越时间与空间,像一朵浸满了蜜糖的云朵飘进撒赞的耳里。
“等那天来临的时候就知道了。”
纤白的手滑过撒赞的额头,留下一声呢喃。
撒赞还沉浸在小人鱼温热的触摸中,等最后一丝余温也从额间消散后,才恍然去找小人鱼的踪迹,但为海洋带来生机的人鱼仿佛一道幻影,虚无缥缈从未存在过。
延展而出的雾絮凝结成一条细长的触手,在米洛指尖短暂停留过的地方摩挲停驻,四处搜寻小人鱼下落的金瞳第一次显露出几分遗憾和可惜的情绪。
祂们还没有交换彼此的名字呢。
————
裘德从米洛家离开后并未跟着克莱门特去劝解老亨利夫妇,而是转道回了自己的家。
复古的红白砖墙上爬满了盛开的粉色蔷薇,在适合的季节开得烂漫至极,将这栋充满年代和岁月气息的房子装点成童话中的模样。
不过兀自绽放的蔷薇在极盛之下隐隐透着些衰败的气息,因为无人打理而杂草丛生,缓缓侵占着花枝的领地。
繁华的背后是流窜的阴影。
裘德进门后便反手将房门锁上,仿佛这样就能将战栗和恐惧隔绝在屋外。
那副一直勉强悬挂在脸上的社交微笑彻底支撑不住,嘴角的弧度垂直落下,阴郁和晦暗在帅气的皮囊上蔓延。
在外人眼中是温柔绅士代名词的男人回到家里卸下了伪装,把所有冷漠虚伪的面目毫无保留地释放在让他获得安全感的家里。
倚在门上的男人冷静了良久,随后将控制不住发颤的手伸进了风衣口袋。
细微的颗粒依旧沾粘在口袋内壁上,指腹能明显感受到粗糙的触感,明明已经能猜到是什么东西,可裘德却迟迟没有凝聚起面对它的勇气。
漫长的两分钟过去,裘德长叹了一口气,将沾了几粒的手指拿出,只是在鼻下嗅闻了一下,就确定了这些有点硌手的东西是盐粒。
男人虚无地笑了两声,无力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板上,单手捂住眼睛突然大笑了几声。
崩溃、绝望和痛苦在顷刻间如同山洪海啸般席卷而来,将裘德这艘自五年前便开始强撑的破烂小船打得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