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丞忙擦了擦汗,前两日立了秋,明明这会儿已经并不如何热了,可是今个驿丞倒是一直汗出如浆。
那壮汉盯了徐韶华一阵,这才用土话说了一句什么,随后便黑着脸道:
“来了也不吱声,兄弟们,收拾,出发!”
驿丞虽然害怕徐韶华听了外面的危险,想要打道回府,可是这会儿也忙拦着壮汉,苦口婆心道:
“崔大人,这徐秀才咱们大周头一个点贡生,也就是京里的大人们点名要的,您这一路多担待些啊!”
驿丞说着,还背着徐韶华偷偷给那壮汉塞了一张银票,壮汉这才有些嫌弃的看了徐韶华一眼,点了点头,捏着鼻子同意。
“也罢,在此地借道多年,你只管放心,这人我崔百折护着了!”
随后,崔百折看向徐韶华,露出了森白的牙齿:
“小子,安生跟着,保你小命无忧!”
驿丞的动作极快也不显眼,显然是做惯了的,可却没有逃过徐韶华的眼睛,只不过徐韶华这会儿只复杂的看了一眼驿丞,随后也只是淡定冲着崔百折拱了拱手:
“有劳崔大人了。”
崔百折倒是头一次看到这个年纪见了自己没有瑟瑟发抖的少年人,以往他在外一声吼都能吓哭一片孩童。
不过,这小徐秀才有些胆色也是好的,倒也不用他多费心。
本就是为了等徐韶华,山阴省的人这才一直久候,这会儿徐韶华到了,崔百折也不耽搁,只等徐韶华上了马车便直接指挥着头车出发,扬声道:
“小徐秀才,你跟在我的马车后头就是!”
崔百折这般表现出保护之意,驿丞心里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趁着马车没有全然跑起来,亦步亦趋的跟在徐韶华的马车侧,叮嘱道:
“出门在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真有什么,你定要护好自己。
()马车的车壁脆,车板厚,要是只有一面来敌,想法子弄翻了马车,先躲在后头,等崔大人来救你,知道吗?”
驿丞一字一句的说着,时不时捋一捋鼠须,等马车跑起来,他这才大声道:
“徐秀才,一路平安,鹏程万里——”
徐韶华挑开车帘,招手回应,随后这才坐回了原位。
他倒不知,这样离乡的待遇是自己独有,还是泰安府,乃至清北省学子皆有。
若是如此,大人们想要的又是什么?
徐韶华脑中将驿丞的一言一行在脑中回放,而徐韶华在记忆停在某一处时,突然睁开眼睛。
驿丞的情绪不对。
从拿到文书的那一刻驿丞曾经悄悄打量过他三次,第一次的惊喜是无法掩饰的,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而第二次他蹙了蹙眉,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甚美好的事儿。
而第三次,也决定了他方才反复无常的态度,可是……明明他那样纯粹的为清北省有一位好巡抚而骄傲。
徐韶华垂眸细思,脑中却不由得想起当初在霖阳府整理政务时发现的一切,这霖阳府诸县之中,竟无一人为本省原籍。
依大周律,只有五品以上官员需要地理回避,而曾经那些考中的学子呢?
他们是不愿意回到自己的家乡吗?
时人讲究故土难离,而且即便有诸多学子不愿回来,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吧?
可是徐韶华仔细回忆后,确定没有一人回来。
如此不寻常之事,必有内情。
徐韶华眉心微凝,片刻后,他拂开车帘,看了看外面的风景,这才宁静心神。
还是消息渠道过于少了,这一次,胡同窗递来的册子,或许会帮自己大忙。
随后,徐韶华打开自己的包袱,正要将里面的书籍拿出来时,一上手便觉得手感不对,他抬眸一看,才发现那里面赫然是柳恒此前要给他的那本书。
徐韶华刚一拿起来,一张纸条便飘然而落,上面是安望飞那熟悉的字迹:
‘华弟,柳固常那家伙自觉对你冒犯,便求我将此书交给你,此书虽是刻本可亦世间难得,方能抵了华弟昨日的委屈,望弟勿怪。’
随后,安望飞还用最近新学的工笔画法画了一张自己拱手告罪的小像,形不似而神似,逗的徐韶华原本沉重的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望飞兄,你啊……”
徐韶华笑着叹了一口气,随后将那纸条收入怀中,这才翻起柳恒松开的那本古籍。
这本古籍是前朝大家对于经义的分析,其角度独特精妙,称得上一句鞭辟入里,若是寻常学子能得此书,仔细揣摩吃透,假以时日考中秀才也不是虚妄。
徐韶华将最后一页看完后,目光凝视着那不起眼的书名,半晌才叹了一口气。
大儒家中的一本古籍,其注解便能对学问助益颇大,可这些寻常学子却需要用十载,甚至更久的时间来揣摩。
也难怪当初许青云
不择手段也要攀上柳先这位大儒了。
徐韶华将那本古籍刚放好,马车便停了:
“日头大了,所有人原地休整一个时辰!()”
崔百折那大嗓门一出,前后车队都听的一清二楚,徐韶华也坐的整个人骨头都硬了,也跟着下了马车。
徐韶华这会儿胸中还有些许离愁别绪,一时没有胃口,看着车队起锅造饭,便只和车夫说了一声,遂到一旁的林子去散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