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离开了。
祝神又独自坐了许久。
手背被他一遍一遍擦过,可似乎还残留着楼梯上那个人的触感和温度。
他很不喜欢。
怎么才能让这样的感觉彻底消失?
难不成以后的梦里,这个人也要加入进来?
祝神思考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床头。
床前的柜子侧边挂着那柄多年未用的藤剑和一把伞,祝神把剑拿在手里,指腹缓缓摸过剑的每一寸地方。它是祝神最老的朋友,多年封存,剑柄依旧是那样的乌绿,剑脊在今夜的月夜下泛着一线素光。
祝神拿着剑,不知寒暑似的,穿两层单薄的罗衣,光着脚,长长的衣摆飘荡在他细瘦的脚腕,一阶一阶扫过楼梯。
喜荣华早已关门谢客,大厅处守夜伙计的灯光散到三楼时已无比微弱。
祝神像一缕碧色的月光,拿着钥匙,穿过走廊,打开了金字一号房的房门。
房中鼾声如雷,弥漫着一股男人的汗味。
祝神蹙了蹙眉,先走到窗边,打开半扇窗户通了通风。
房中气味散了许多,因未烧炭,床上的人在一个莫名的寒战后迷迷糊糊睁眼,半梦半醒间,模糊看见一个瘦削的身影站在床头。
光是一抹玉色剪影,便叫他想起今日之景,竟欲一场春梦。
正要作笑,窗外呼进的几丝冬风彻底醒了他的觉。
一个激灵醒来,他彻底睁眼,然而此时冷剑已经从正中穿破了他的喉咙。
€€€€祝神的身体是大不如前,如今杀一个人,最繁累的是要拿起这把剑。
这是一把重剑,叫他要两只手紧紧握住才能举起。
好在杀人的能力并未完全退化,已然成了他身体的记忆€€€€在出剑那一瞬间,双手便有了意识,知道如何下手可以最快毙命。
床上的人张大了嘴,祝神几乎能看见他的整个喉咙,以及快瞪出眼眶的眼球。
等到房中只剩一个人的呼吸,祝神倏地抽剑。同一时间,尸体喉咙里的鲜血从洞口喷薄而出。
带着铁锈味的温热液体喷洒到祝神的脸上,他闭眼感知着每一滴血的落点:眉毛、眼睑、鼻梁、下巴,还有他衣襟前的几束头。
一种失而复得的快感急在他心里蔓延开来,几乎遍及四肢百骸。
祝神浸在淅淅沥沥的血雨里,像沐浴着一场大火。
第75章75
祝神那颗绿玛瑙的戒指要得急,容晖加了三倍工钱,请锻造铺子的师傅连夜赶工,守到半夜,他才捧着装好戒指的盒子回客栈。上了二楼,便听头顶楼板上有硬物拖地的摩擦声。
这声音沉重粗粝,仿佛一件生了锈的铁器与另一重物左右并行,度极其缓慢,偏偏他又听不见脚步声。
容晖下意识以为是撞了鬼,或者楼里蹿入了什么邪物。他屏住呼吸,放轻脚步踏上楼板,抵达三楼时,往声源处望去,当即险些把手中锦盒落在地上:“二爷……”
祝神的脚背冻成了青白色,衣襟与袖口上一片湿红,脸颊下巴处还淋淋然滴着血,眼角周围有几颗已经干涸的血珠€€€€有一颗正从他眉梢滑下,滑到一半,便凝固了。
他左手向后握着剑柄,剑尖划行在地板,这便是摩擦声的一部分来源;另一部分,则来自祝神右手拖行的尸体。
那尸体头朝里,脚朝外,祝神正抓着它的脚腕往前走,因此容晖看不清死者的具体面容,事后再回想起来,印象最深的依旧是从尸体头颈处往后蔓延,一直蔓延到金字一号房门内的那一道长长的血痕。
走廊尽头凄清的月光顺着窗口照进容晖的眼中,那里倒映着死神般的祝神,像一尊溅了血的雕塑,以及祝神脚边的一具尸体和一柄染血的长剑。
记忆是有气味的,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容晖闻到鲜血的味道就会想起这晚站在月光下的人,还有他脑海中不断回荡的那股悲怆的声音:
祝神疯了。
他忘了此时眼前站的人是他的掌柜,与他泾渭分明有着主仆之分,更忘了自己无论何时得毕恭毕敬喊人一声二爷,只快步走上前夺过祝神手里的剑,低声道:“怎么回事?”
祝神垂下眼,半寸睫毛的末端因沾了血而凝作几绺,他回望一眼尸,淡淡道:“我把他杀了。”
容晖张了张嘴,纵使明白祝神说话点到为止,没主动提及的便是不想告诉他,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果不其然,祝神没有接话。
容晖吸了口气,再呼出来时人已恢复了镇定,他从祝神手中接过尸体的脚腕,避免落到地上出重响引起注意,然后把盒子塞进祝神手里:“戒指打好了,二爷回房吧。死个人而已,在十六声河算不得什么。剩下的我来。”